看见 | 沉陷之地 雾霾之“源”
成也煤炭、败也煤炭。煤炭给中国经济的腾飞提供了巨大的能源,也给环境带来了难以估量的破坏。2016年6到11月,新浪新闻分别探访了安徽淮南和山西忻州。煤,不仅让这里成了沉陷之地,也是雾霾之源。
图 文:Stamlee
编 辑:米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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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我们就得加快车速,尽快离开这里。天黑后,路就看不清了,如果遇上大雨,还得靠边停车等雨停后,再慢慢走。虽然,车上有最新版的导航软件在指路,但千万别完全依赖,因为这里,路面变化速度远远快于导航地图的更新速度。地图上,这里明明是022县道,走着走着,路就没了,尽头已沉入一片汪洋;地图上,这里是后李村,到眼前,这里成了一片湖水,湖中央,露着一个房顶;地图上,这里叫王庄村,可找来找去找不到,问附近村子里的小店老板,老板翘着腿,正在打瞌睡,他只抬了下眼皮,瞄了我们一眼“外地人啊,王庄村的人早就搬走了,老王庄已经被水淹没了……”
2016年6月到11月,新浪新闻分别去了安徽省淮南市和山西忻州市,这两地的共同特征就是,采煤沉陷区。
▲2017新年伊始,全国72个城市启动或维持重污染天气黄色及以上预警。而根据环保部及专家分析,原煤燃烧和工业排放是造成雾霾的最主要来源。虽然近年来节能减排、产业升级大大减少了煤炭资源的消耗,但我国煤炭依赖的局面短时间内依然不可能改变。
▲山西忻州山区,漫天灰尘中,煤矿和村民在“争夺”着生存空间。2012年之前的十年时间,是煤炭行业快速发展的黄金十年,暴利吸引各类资本涌入。身处煤炭“黑金”中的村民,投身小煤窑,承包土地、集资建矿,比比皆是。
▲山西忻州煤矿,一眼望不到边的的煤山被整个挖空。机器轰响,尘埃飞扬。伴随着煤炭开采、运输和使用而来的环境破坏问题,甚至是人体健康、生命的折损在很多地方都达到触目惊心的地步。
▲2012年下半年,煤炭行业开始走下坡路。煤炭利润的下滑,大批工人下岗。采煤沉陷区日益成为地方经济的“累赘”,也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历史坏账,大量耕地和农田的占用,让这些煤矿沉陷区成为抽象的“煤炭真实成本”留在大地上的最具象的伤疤。
▲在一些老矿区,采空区几乎遍及整个地域,“塌陷——搬迁、整治——再塌陷——再搬迁、再整治”的恶性循环使当地经济陷入困境。
▲安徽淮南煤田曾是中国的“五大煤矿之一”,是全国深井采煤第一大县。但是,随着煤炭产量的增加,煤炭开采所引起的塌陷区面积也在不断扩大。所有问题仿佛几场暴雨后,被成片淹掉的村庄一样,短时间爆发出来。但,与城市洪涝被淹不同的是,沉陷区从地质上永远变成了一片湖。
▲从淮南市区到煤矿沉陷区之一凤台县顾桥约一个小时,地图显示其中有一条022县道可到达,但车到大李村,就不能再前行了。眼前是一条形似刚刚累起的临时堤坝,坑坑凹凹,轿车就只能到此为止。堤坝两侧是一片湖水,湖水中浸泡着几幢已经淹了一半,又或是只露个房顶的民居。
▲沉陷区的湖水,一天天漫上来。“上个月,那水还只到那座房子的前院,这个月就已经只剩下个房顶了……”老者指着不远处一座浸在水中的屋顶说。
▲塌陷水域问题仅仅是采煤引起的地质危害中的一部分,采煤造成的塌陷还会造成房屋开裂、倒塌、交通、水利等基础设施损毁。
▲原本的菜地,被湖水隔开,农民刘强(化名)去自己家地里,都得划着船过去。
▲从2000年到2016年,整个淮南煤田有近10个西湖面积大小的农田和村庄(约65.3平方公里)由于采煤塌陷而沉入水下,其中农田面积占到近八成。
▲大李村原先住着200多户人家,是一个大村,因为采矿深陷,这里从三年前就已经开始整体搬迁。村里已少有人迹,年轻人的出路只能是进城打工或去做点小买卖。
▲一辈子以种地为生的老农民,则在老屋里磨磨蹭蹭,拖一天是一天,只要家门前那点菜地还没被淹到,都不愿离开。
▲村里人少,邻里间却还有斗殴事件。一位还在留守的长者说,“还不就为了争抢那点晒谷子的场地……田地、房子、晒场都被水淹了。”
▲2016年6月27日,凤台县姬沟店后岗村的村民马天宇在帮父母搬家,眼前的湖水已经涨到家门口了。“早就该搬了,你看看这周围,如果不是筑坝拦水,早没了。这几天要来暴雨,也就一夜间的事了。俺爸妈就是舍不得那点菜地……”12年前,后岗村就已经被列入采煤沉陷区搬迁计划。
▲淮南市对深陷区移民有搬迁补偿政策,每人28平方米的补偿面积,多余面积可以成本价购买。耕地以“青苗费”的名义补偿,根据物价上涨,近两年的补偿标准是1800元/亩/年。这些在建的居民楼就是为安置采煤塌陷区农民而修建的安置小区——滨河新村安置小区。
▲当地农民算了笔帐,一亩地的产值要换成钱的话,确实也就1800元上下,但老农民种一亩多的水田,再加上门前一点菜地,就足够养活自己;如果用1800元去买粮买菜,哪养得活自己。沉陷区当地的一个官员聊起这里农民说:“他们太苦了,那点青苗费能顶什么用呢?赖以生存的土地没了……”
▲太阳快落山时,湖中央的电线杆还露着一点点“脑袋”,像是十字架,又像一个临死前挣扎的溺水者……或许,这就是村庄的“没”日。
在中国,煤,始于2002年的“黄金十年”,让煤企迅速壮大。10年后,当这些大型煤企陷入巨亏泥潭。依赖能源高速发展所掩盖的整个行业的问题也集中暴露出来。煤,不仅让这里成了沉陷之地,也是雾霾之源。
中国经济40年的快速经济发展带动了巨量能源资源需求,作为中国能源资源主要分布地:山西、陕西、内蒙古三个区位栉比相邻。21世纪初,煤炭行业进入蓬勃发展的“黄金时代”,暴利的行业利润如魔法般吸引各类资本涌入,甚至是房地产、装备制造、烟草等毫不搭边的企业都跃跃欲试。在黄金十年期间,身处“黑金”中的村民,投身小煤窑,承包土地、集资建矿,比比皆是。在这一带,煤炭被叫做“黑金”,煤矿被称为“金山”。它们搭乘煤炭能源经济发展这辆马车一路高昂,踏着得天独厚能源丰沃的土壤飙歌猛进,曾创造一个个关于财富的神话。
但成也煤炭、败也煤炭,煤炭产业的繁荣隐含着巨大的代价。伴随着煤炭开采、运输和使用而来的环境破坏和人的生命折损在很多地方都达到触目惊心的地步。然而,这些代价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被计入煤炭的真实成本当中。
2014年,清华大学和环保部环境规划院等单位进行的研究表明,煤炭全生命周期的水资源损耗、人体健康影响和生态系统退化等外部成本高达260元每吨,而现有的税费完全无法涵盖这些成本,变成全社会为煤炭的高昂成本买单。
这份研究尤其指出,煤炭开采产生严重的地表塌陷,是亟待解决的地质环境问题。目前中国每万吨煤炭生产导致的地表塌陷就多大2700m2,每年约800平方公里土地遭到破坏。
中国大大小小的煤矿沉陷区,成为抽象的“煤炭真实成本”留在大地上的最具象的伤疤。安徽淮南矿区因地面塌陷,整片村庄沦为湖中的历史遗迹;山西忻州矿区因采煤导致河流改道,大量河道干涸
受国内外宏观经济增速放缓、节能减排要求提高、能源结构优化等诸多因素影响,主要用煤行业耗煤减少,使得煤炭需求减少,产能过剩问题突出。2012年下半年,煤炭行业开始走下坡路。
“挖煤卖资源,挖石烧水泥”的资源型、粗放型经济增长方式,使这些资源型城市在经济蓬勃发展时,辉煌而不可一世。然而,随着煤炭资源枯竭、涉煤产业低迷,所有问题仿佛几场暴雨后,被成片淹掉的村庄一样,短时间暴发出来。大面积的地面塌陷,生态环境退化,各种基础设施,居民区和耕地不同程度的遭到破坏,严重威胁到整个城市生态环境的可持续发展。
采煤沉陷区日益成为地方经济的“累赘”,也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历史坏账——占用了大量耕地和农田。
采煤塌陷区生态环境退化是全国煤炭资源城市的共性问题,也是中国以煤为主的能源结构所带来的真实代价。直面“煤炭的真实成本”,是讨论和实践中国能源革命和经济转型的出发点。
安徽淮南的煤矿曾是苏、浙、沪的重要能源供应基地之一。矿区煤炭远期储量达到444亿吨,探明储量达到153亿吨,保有储量占到整个华东地区的50%。然而,随着煤炭资源枯竭、涉煤产业低迷,所有问题仿佛几场暴雨后,被成片淹掉的村庄一样,短时间暴发出来,与城市洪涝被淹不同的是,沉陷区从地质上就永远变成了一片湖。
淮南1903年建矿,自60年代开始,由于常年累月的煤炭开采,随着资源的枯竭,生态环境恶化,耕地退化、盐碱化和沙化,水资源需求告急等问题也接踵而至造成地下资源锐减,导致地质受损。大面积的地面塌陷,生态环境退化,各种基础设施,居民区和耕地不同程度的遭到破坏,严重威胁到整个城市生态环境的可持续发展。
采煤沉陷区日益成为地方经济的“累赘”,也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历史坏账——占用了大量耕地和农田。
从《淮南市采煤沉陷区综合治理利用规划》和相关调研中可查到数据,2013年底,淮南采煤塌陷区面积约220平方公里,最大下沉已逾29米,涉及27个乡镇,占全市面积的8.5%,涉及居民31.1万人,占全市总人口的12.8%。有专业人士据上述规划预测,到2020年,塌陷面积将达到369平方公里,最终塌陷面积将达到687平方公里。这大约相当于100个西湖的大小。
采煤塌陷区生态环境退化是全国煤炭资源城市的共性问题,淮南作为典型的煤炭城市,煤炭资源开发导致生态破坏,造成一些矿区土地塌陷,带来村庄搬迁等一系列社会问题,由于治理及对农民的补偿资金不足,人地矛盾则更显突出。
2016年6月27日,凤台县姬沟店后岗村的村民马天宇,开着电动三轮在帮父母搬家,眼前的湖水已经涨到家门口了。“这里是沉陷区,早就该搬了,你看看这周围,如果不是筑坝拦水,早没了。这几天要来暴雨,也就一夜间的事了。俺爸妈就是舍不得那点菜地……”马天宇边扛床板边说。一旁的母亲默默地收拾鸡笼。马天宇一把夺过“别带了,房东家没地方养鸡……”
马天宇父母所住的后岗村,从丈量土地开始计算,至今已有12年了。12年前,这里就已经被列入采煤沉陷区搬迁计划。村民们也早就已经知道要去住新区楼房。当时,整个凤台县的采煤沉陷还是以据实补偿为主,补偿标准:楼房435元/每平米,平房和瓦房290元/每平米,村民再以1150元/每平米的价格去购买凤台县的安置房。可村民至今不知道什么原因,新房到现在都没交付使用。水都已经淹到家门口了,村里也着急,只好补贴每户每年1440元,让村民临时去镇上租房住。
从淮南到煤矿的沉陷区之一凤台县顾桥约一个小时,地图显示其中有一条022县可到达,但车到大李村,车就不能再前行了,眼前是一条形似刚刚累起的临时堤坝,坑坑凹凹,轿车就只能到此为止。堤坝两侧是一片湖水,湖水中浸泡着几幢已经淹了一半,又或是只露个房顶的民居。这些迹象表明这里曾经是村庄。
村里已少有人迹,转了转,还正好遇上一场邻里间的斗殴事件,伤员躺倒在地,等待警察来处理。一位还在留守的长者说“还不就为了争抢那点晒谷子的场地……田地、房子、晒场都被水淹了”。
大李村是一个大村,原先住着200多户人家,因为采矿深陷,这里从三年前就已经开始整体搬迁。现在大约还有10多户人家还没有去住新房,无非是舍不得那点还能种的地,沉陷区的湖水,一天天漫上来。“上个月,那水还只到那座房子的前院,这个月就已经只剩下个房顶了……”老者指着不远处一座浸在水中的屋顶说。
淮南对深陷区移民有搬迁补偿政策,大致分两种,早几年以“据实补偿”为主,就是按实际住房面积赔付现金,再让村民以成本价,去安置区购买新房。这种补偿方式的弊端是,村民得知搬迁消息后,会进行“抢修”、“抢建”、“抢种”。淮南某个农村,最多的一户,一夜抢建1000多平方米房屋;2009年7月1日,淮南市出台新的补偿办法,改“据实补偿”为“人口补偿”, 每人28平方米的补偿面积,多余面积可以成本价购买。但这种补偿方式同样有漏洞,前年,还有人因虚报户口,骗取补偿款而进了监狱。他们的耕地,以“青苗费”的名义补偿,根据物价的上涨,10年来。略有增长。近两年的补偿标准是1800元/亩/年。
看着房子一天天下沉,大多数的村民也都只能无奈搬迁,年轻人的出路只有一条,进城打工或是去做点小买卖; 一辈子以种地为生的老农民,则在老屋里磨磨蹭蹭,拖一天是一天,只要家门前那点菜地还没被淹到,都不愿离开。他们算了一笔帐,一亩地的产值要换成钱的话,确实也就1800元上下,但老农民种一亩多的水田,再加上门前一点菜地,就足够养活自己;如果用1800元去买粮买菜,哪养得活自己啊……
凤台县沿省道往北,一路的村子边可以看到许多沉陷安置的新小区。远远望去,这些的小区的楼房外形、层高与城里的现代化小区没什么区别。进去一看,就不同了,搬来这儿的村民,还保留着村子的生活习惯,小区的绿地全是菜地。每到下午3点后,新居民们就扛着水桶、铁锹出来浇水、除草了。
村民们说,被安置到哪儿,也要靠运气。“有的小区,周边环境以及配套都不错,有的不行了,房子就建在煤化工业企业不远,你说,这以后,日子能好过吗?”
离开沉陷区时,我们遇上一个当地的官员,他聊起这里农民:“他们太苦了,那点青苗费能顶什么用呢?赖以生存的土地没了……”
太阳快落山时,从某个角度看到湖中央的电线杆还露着一点点“脑袋”,象耶稣的十字架;又或是象一个溺水者临死前的挣扎……
这就是村庄的“没”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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